那几日,谢折青没有回家。
苏合在东市出摊时,总能看到他和崔令容一起。
谢折青给她买糖果子,谢折青陪她放纸鸢,谢折青低头替她整理发簪。
苏合心里发苦,和崔令容在一起时,谢折青就连眉眼都变得柔和。
她默默看着,然后收摊回家时一点一点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这些年,她的物件少得可怜。
几件换洗衣衫,一双穿了多年的破布鞋,还有一册账本,里面全是这些年她的收支。
建安四年十月,卖馄饨入一贯四钱,出阿青笔墨一贯一钱。
建安五年十二月,草鞋馄饨共入三贯,出阿青束脩两贯,阿青新衣一贯。
......她这些年赚来的钱,几乎都花在了谢折青身上,可她甘之如饴。
谢折青回来时,她正在整理最后一个小箱子。
“收拾东西干什么?”他站在门口,声音淡淡的。
“用不上了,扔了。”她没抬头,怕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。
他“嗯”了一声,走进来倒了杯茶:“收拾下也好。你不是说这宅子住着不舒服吗?我买了带庭院的新宅子,过几天就能搬。”
他顿了顿,突然说:“今天带你去看看吧。”
她手指一颤,最终点了点头。
就当是,离开前最后看一眼他的新家。
那条街很好,绿树成荫,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。
他们刚走到门口,就碰见了崔令容。
她穿着一条鹅黄色交领襦裙,笑容明媚:“你们来啦?苏娘子,爹爹给我置办的宅子和你们的宅子是相邻的,以后我们天天都能见面了!”
她热情地拉着他们先去参观她的宅邸。
可推开门的那一刻,苏合愣住了。
黄梨木的桌子,青石砖砌的墙,不要说浅绿色的琉璃瓦,就连院中那几棵海棠树都和她刚刚在谢折青宅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。
“我和阿青一起去西市挑的这些。”崔令容笑着说,“没想到我们眼光这么像,装出来简直一模一样。”
她眨眨眼:“爹爹还说,要是把东墙打通,两套变一套,正合适呢!”
谢折青站在一旁,难得地笑了笑:“令容自小见多识广,她眼光很好。”
苏合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,密密麻麻地疼。
是啊,等她走后,他们就能定亲了。
确实能两套打通,变一套。
逛着逛着,眼看到了中午时间,崔令容邀二人一同用饭。
她选了京城最贵的山珍楼,只接待官员贵胄。
她故意先把菜单递给苏合,她接过来,手指微微发抖。
她没正经读过书,上面的官体字,她一个都不认识。
谢折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,伸手接过菜单:“我来点吧。”
崔令容托着腮,笑盈盈地说:“阿青,别光点我喜欢的,也照顾下苏娘子呀。”
谢折青看向她:“你想吃什么?”
她垂下眼。
崔令容喜欢吃什么,他记得一清二楚,可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,他却连她喜欢什么口味,喜欢哪一道菜,都不清楚。
“都行。”她轻声说。
菜上来后,她笨拙地拿着精致的碗碟,不小心打翻了茶水。
茶水溅在桌布上,周围人投来嫌弃的目光。
她慌乱地站起身,想去清理,却听见背后有人小声议论:
“哪来的乡野丫头?怕是没来过山珍楼吧?”
“怕不是那对郎君小姐带来的婢女,主人家好心才让她上桌吧……”
她冲进净室,舀了一瓢水,拼命搓洗着手上的油渍。
苏合苍白着脸,眼眶发红,像个狼狈的乞儿。
是啊,她和谢折青,早就不在一个世界了。
突然,外面传来一阵尖叫:“着火了!”
苏合神色一变,第一反应是冲出去找谢折青。
可逆着人流跑到坐席时,那里已经空无一人。
谢折青早已带着崔令容离开了。
她被慌乱的人群推搡着,摔倒在地,手背被人狠狠踩了一脚,疼得眼前发黑。
等她踉跄着逃到楼下时,看到的却是谢折青横抱着崔令容,急切地对车夫说:“去医馆!”
崔令容靠在他怀里,小声问:“苏娘子还在里面……”
谢折青回头看了一眼拥挤的山珍楼大堂:“净室在一楼,她应该已经出来了。”
他顿了顿:“你的脚伤要紧,先去医馆。”
车帘落下,车夫一甩鞭子,马车扬长而去。
苏合站在原地,手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,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。
她一个人去了医馆,包扎好伤口后,落寞的回了家。
昏昏沉沉睡着后,她梦见了许多往事。
十五岁的谢折青站在河边,问她为什么救他;
十九岁的谢折青替人抄书到深夜,固执地要和她一起养家;
二十二岁的谢折青抱着她说:“苏合,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。”
二十四岁的谢折青,有了心悦的女娘,不再需要她了。
梦里,她笑着笑着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
再醒来时,谢折青正站在她床边,手里拿着她的出京路引。
“你何时办的路引?”他盯着她,声音冷得像冰,“要去哪儿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