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景琰站在金銮殿的丹墀之下,身姿挺拔,如一株孤峭的寒松。阳光穿过高阔的殿门,
将金砖地面映照得晃眼,却半分暖意也渗不进他那身玄色蟒纹亲王常服里去。殿内落针可闻,
只有御座方向传来压抑的、纸张被狠狠揉皱又摔在御案上的闷响。啪!那声音不大,
却震得侍立两侧的太监宫女们肩膀齐齐一抖。“第七个了!景琰!
”皇帝萧景宸的声音带着一种即将烧穿屋顶的怒气,他指着地上那团皱巴巴的奏章,
指尖都在微微发颤。“礼部侍郎家的千金,昨日被你约在画舫游湖,回去就高烧不退,
至今昏迷不醒!太医说是受了极大惊吓,失足落水,呛了风邪!
你…你…”皇帝猛地吸了口气,似乎想找些更恶毒的词,最终只憋出三个字,“…又克妻?!
”满朝文武眼观鼻,鼻观心,大气不敢出。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沉重的铅。
萧景琰连眼睫都没动一下,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上,覆盖着一层亘古不化的寒冰。
他微微躬身,动作流畅标准,一丝不苟。“回禀皇兄,”声音清冽平稳,毫无波澜,
“臣弟惶恐。然,命理之说,玄奥莫测。前有吏部员外郎之女惊马摔伤,
后有太常寺少卿之女踏青遇蛇…乃至昨日落水之事。桩桩件件,皆非臣弟所愿。细究根由,
恐是臣弟命格过于刚煞,五行缺木,孤星入命,注定…克妻。”他顿了顿,抬起头,
目光平静地迎上龙椅上那双喷火的眸子,一字一顿,清晰无比地宣告:“臣弟,命硬克妻。
”掷地有声。如同将一块万载玄冰砸在了滚烫的烙铁上。整个大殿静得可怕,
连呼吸声都消失了。皇帝萧景宸脸上的怒容僵住了,
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“自污”狠狠噎了一下,一口气憋在胸口,上不去下不来,
脸皮涨得微微发紫。
他死死瞪着下首那个一脸“臣弟罪该万死但臣弟真的克妻”表情的亲弟弟,半晌,
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好…好一个命硬克妻!萧景琰,你…你给朕滚出去!
”“臣弟告退。”萧景琰再次躬身,礼数周全得无可挑剔。他转身,
玄色袍角在金砖地上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,步履沉稳地走出了金銮殿。
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,没有一丝暖意,只有拒人千里的孤绝。
直到那道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,死寂的大殿才如同解冻般,
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、倒抽冷气的声音。皇帝萧景宸猛地靠回龙椅,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
咬牙切齿地低吼:“命硬克妻?他可真敢说!朕看他就是故意的!这个混账东西!
他到底想干什么?想当一辈子孤家寡人?!”侍立一旁的老太监总管福海,
低眉顺眼地递上一盏温度刚好的参茶,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:“陛下息怒,保重龙体要紧。
这…克妻之言,虽是无稽,但…但翊王殿下如此自污,或许…或许另有隐情也未可知?
”“隐情?”皇帝冷笑一声,端起茶盏,重重顿在御案上,“朕看他就是欠收拾!传旨!
翊王府上下,月例减半!让他好好反省他的‘命格’!”福海心头一紧,默默记下。
月例减半?这哪里是罚王爷,分明是罚整个王府跟着吃糠咽菜。陛下这气,
怕是轻易消不了喽。***翊王府的书房,厚重沉实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外间一切声响。
空气里弥漫着上等徽墨特有的清冽冷香,混合着陈旧书卷的微尘气息。
萧景琰端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。案头堆积的军报奏疏码放得如同刀切般整齐,
旁边一方端砚,墨汁饱满润泽,一支紫毫笔搁在笔山上,毫尖挺立,
无一不昭示着主人近乎苛刻的条理与掌控。他垂着眼,
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份刚从北境送来的军报,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。烛火跳跃,
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,更衬得那身拒人千里的气息冰寒彻骨。
偌大的书房,静得只剩下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微哔剥声。突然,书房角落,
一幅看似严丝合缝的落地紫檀木书架,发出极其轻微、几不可闻的“咔哒”一声。紧接着,
那书架竟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,悄无声息地滑开一尺有余,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。
一个穿着王府侍卫服色、身形却略显瘦小、动作异常灵活的身影,狸猫般闪了进来。
正是萧景琰的心腹侍卫,影七。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细长的、裹着暗青色绸布的卷轴。
影七快步走到书案前,垂首躬身,双手将卷轴奉上,声音压得极低:“王爷,
城东‘翰墨轩’今日新裱好的。”萧景琰的目光终于从军报上抬起,落在那暗青色的绸布上。
那万年冰封的眼底深处,似乎有一簇极其微弱的火苗,倏地跳跃了一下,
快得让人以为是烛光的错觉。他放下军报,伸出骨节分明的手,
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绸布的一瞬,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,才稳稳接过。他没有立刻打开,
只是将那卷轴轻轻放在书案一角,与那堆冷硬的军报奏疏形成了鲜明到诡异的对比。“嗯。
”一个单音字,算是回应。影七头垂得更低,识趣地保持着沉默,等待下一步指令。
他太清楚王爷此刻需要什么——绝对的安静,以及无人打扰的独处时光。
萧景琰重新拿起军报,目光却已无法全然凝聚其上。片刻后,他状似无意地开口,
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:“今日…可有何事?”影七心领神会,立刻禀报:“回王爷,
苏侍郎府上一切如常。苏**辰时三刻出府,乘马车前往‘慈安堂’药铺,巳时正点抵达,
停留约一个时辰,为几位贫苦病患施针赠药。午时初回府用膳。未时三刻,
苏**带了贴身丫鬟春桃出府,去了西市‘一品斋’,买了新出炉的桂花糖蒸栗粉糕两匣,
当场分了一匣给路边玩耍的乞儿孩童。申时末回府,途中…在朱雀街转角,
被一匹惊马冲撞…”萧景琰捏着军报的手指骤然收紧,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。
他猛地抬眼看向影七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冰层碎裂,瞬间涌出足以冻结空气的寒意。
“…不过王爷放心!”影七感受到那骤然降临的威压,语速飞快地补充,“苏**身手极好,
反应奇快,抱着丫鬟就地一滚便避开了!只是裙角被马蹄带起的泥水溅脏了些,人毫发无损!
那惊马也被巡城卫及时制住了。”书房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,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。
萧景琰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松弛,重新垂下眼帘,目光落回军报上,
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。“嗯。”又是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单音。影七暗自松了口气,
继续汇报:“苏**回府后便再未出门。另外…今日午后,
陛下身边的福海公公亲自来过王府宣旨,言道因王爷在朝堂上…呃…‘自述命格’,
陛下震怒,着令翊王府上下人等,月例减半,以示惩戒。”萧景琰对此似乎早有预料,
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只淡淡吩咐:“知道了。王府库银,照旧支取。短了的,
从本王私库补上。”“是。”影七应下。罚月例?对自家这位富可敌国的王爷来说,
不过是九牛一毛。陛下这招,大概也就只能膈应一下府里的管事嬷嬷们。“退下吧。
”萧景琰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。“属下告退。”影七躬身,
再次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退到那暗门处,闪身消失。沉重的书架重新滑回原位,严丝合缝,
仿佛从未开启过。书房再次陷入一片极致的寂静。萧景琰的目光,
终于从那份早已看不进去的军报上移开,落在那卷暗青色的绸布上。他伸出手,
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,解开了系着绸布的丝绦。暗青色的绸布滑落,
露出一幅装裱精美的画卷。他缓缓将其展开。画纸上,墨色淋漓,
一位身着鹅黄春衫的少女跃然其上。她正蹲在朱雀街的街角,裙摆铺开,微微沾染了尘土,
却毫不在意。她侧着脸,眉眼弯弯如同新月,带着一种明亮又狡黠的笑意,
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松软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递给一个衣衫褴褛、怯生生的小乞儿。
阳光似乎穿透了纸背,落在她微微扬起的唇角,连发梢都跳跃着温暖的光晕。
她鬓边那朵小小的、不知何时沾上的浅粉色杏花,娇嫩得仿佛还带着清晨的露水。整幅画,
笔触细腻得惊人,连少女因笑意而微微皱起的小巧鼻尖,
小乞儿眼中那不敢置信的惊喜和渴望,甚至糕点上撒落的细白糖霜,都纤毫毕现。
画纸右下角,一行极小的、风骨峭拔的楷书题字:“天宝二十四年三月初九,朱雀街头,
赠糕稚子。其笑如春阳融雪,暖照蓬门。”萧景琰的指尖,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颤,
轻轻抚过画中少女那含着笑意的唇角。冰冷的墨迹触感传来,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他那张永远如同覆着冰雪面具的脸上,此刻线条竟奇异地柔和下来。平日紧抿的薄唇,
唇角极其细微地、向上牵起了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弧度。深不见底的眼底,
冰封的湖面之下,有汹涌的暖流在无声奔涌、激荡。他凝视着画中人,许久,许久。
才小心翼翼地将画卷重新卷起,用绸布仔细包好。他没有走向那面滑开的书架,而是起身,
走到书房西墙。那里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《万里江山图》。他伸手,
在图中山峦起伏的某个隐蔽节点上,轻轻一按。“咔哒。”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。
那幅巨大的《万里江山图》连同下方一小片墙壁,竟缓缓向内凹陷,然后无声地向侧面滑开,
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进入的狭窄入口。一股混合着松墨、宣纸和淡淡防蛀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入口之内,别有洞天。这并非寻常的密室,更像一座精心打造的秘藏宫殿。
墙壁被改造成一层层向内凹陷的壁龛,每一层都铺着柔软光滑的锦缎。而此刻,
这些壁龛之中,密密麻麻,整齐有序地,挂满了画卷!一眼望去,足有数百幅!
每一幅画卷的主角,都是同一个人——苏侍郎府上的千金,苏晚晚!有她在慈安堂药铺后院,
踮着脚费力去晾晒草药的侧影,阳光穿过叶隙,
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(题字:辛劳不觉,素手悬壶)。
有她坐在苏府花园的秋千架上,裙裾飞扬,笑得没心没肺,
露出一排编贝般的小白牙(题字:秋千架上,笑语惊雀)。有她偷偷躲在假山后,
对着池水做鬼脸,俏皮又灵动(题字:顽童心性,顾影自“怜”)。甚至……还有一幅,
似乎是更年幼时的她,约莫两三岁模样,穿着红彤彤的肚兜,扎着两个小揪揪,
胖乎乎的小手叉着腰,站在一张明显被“地图炮”轰炸过的锦褥上,
小脸上一副“天大地大我最大”的睥睨神情(题字:天宝十三年夏,初显“英雄”本色)。
壁龛上方镶嵌着精心打磨过的夜明珠和反光的琉璃镜片,
将柔和的光线均匀地洒在每一幅画卷上,让画中人的一颦一笑都纤毫毕现,鲜活无比。这里,
是一个只属于萧景琰一个人的、盛大而隐秘的关于苏晚晚的“万神殿”。他将手中那幅新画,
珍而重之地放入一个早已留好的空壁龛内,位置恰好在一幅“秋千笑颜”的旁边。
他后退一步,目光缓缓扫过这满壁的“珍藏”。冰冷的唇角,
那抹极淡的、如同幻觉般的笑意,再次浮现。他伸出手,
指尖虚空描摹着画中少女生动的眉眼,低不可闻地呢喃,
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、与平日判若两人的柔软:“晚晚……”密室中,
唯有夜明珠的光辉无声流淌,映照着他眼底深藏的、足以焚尽一切的炽热。
***翊王府后花园的莲池边,微风拂过,新荷初绽,送来阵阵清浅的香气。
苏晚晚百无聊赖地靠在水榭的朱漆栏杆上,手里捏着一小块鱼食,
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池子里丢。锦鲤们挤挤攘攘,在水面翻腾起一片耀眼的金红。
“唉……”她长长叹了口气,小脸垮着,眉头拧成了个结。
旁边的贴身丫鬟春桃正低头绣着一方帕子,闻言抬起头,一脸了然:“**,
您这都叹了第八回气了。不就是因为翊王爷么?”“谁…谁因为他了!
”苏晚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直起身,脸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,捏着鱼食的手指用力,
差点把食饵捏碎,“那个…那个冰雕木头!面瘫脸!命硬克妻的孤星王爷!谁稀罕想他!
”她越说越气,语速快得像连珠炮:“我气的是我自己!气我眼瞎!那天在慈安堂后巷,
他一身黑衣,抱着个受伤的孩子冲进来,那眼神…那动作…快得跟闪电似的,
我还以为…还以为…”她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点懊恼,“还以为是个路见不平的侠客呢!
谁知道是块捂不热的石头!朝堂上说什么克妻?呸!我看他是克所有靠近他的人!
克得人心里发堵!”春桃忍着笑,
看着自家**色厉内荏的样子:“那**您还巴巴地跟老爷说,愿意嫁?
”“我那是…那是…”苏晚晚卡壳了,脸更红了,半晌才憋出一句,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赌气,
“我那是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行不行!还有…还有他那天抱孩子时,袖子蹭破了,
露出的那截小臂…线条还挺好看的…”声音越说越小,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。
春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赶紧用绣绷捂住嘴。“笑什么笑!”苏晚晚恼羞成怒,
把手里剩下的鱼食一股脑全撒进池子,惹得锦鲤们一阵疯狂争抢,水花四溅。
“我就是想不通!你说他整天板着个脸,一副‘生人勿近,熟人勿扰,女人滚蛋’的样子,
他到底图什么?真打算跟他的宝剑过一辈子?还是说…”她眼珠一转,忽然凑近春桃,
压低声音,带着点恶作剧的狡黠,“…他其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?
比如…偷偷在家穿女装?”春桃吓得手一抖,针差点扎到手指:“**!这话可不敢乱说!
让王爷听见…”“听见就听见!”苏晚晚梗着脖子,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,
“反正他克妻的名声都传遍京城了,我苏晚晚还怕他不成?我就是好奇!好奇得要死!
你说他那书房,守卫得跟铁桶似的,除了他的心腹影七,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,
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?”她站起身,在栏杆边烦躁地踱了两步,裙裾扫过地面。
阳光落在她气鼓鼓的侧脸上,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里,
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旺盛的、混合着不甘和强烈探究欲的火焰。“不行!”她猛地停住脚步,
杏眼圆睁,里面跳动着不容置疑的决心,“本**今天非得弄明白不可!
那块冰疙瘩的书房里,到底有什么猫腻!”春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:“**!
您可别胡来!王爷的书房…”“放心!”苏晚晚一挥手,打断她,
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、近乎小狐狸般的狡黠笑容,“本**自有妙计!你等着瞧好了!
”她转身就朝水榭外跑去,脚步轻快得像只准备去捣蛋的小鹿。春桃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,
又看了看莲池里还在翻腾抢食的锦鲤,愁得脸都皱了起来。完了完了,**这性子一上来,
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这翊王府,怕是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了。她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家**,
也为那位“命硬克妻”的王爷,点了两根蜡。***傍晚时分,
天边只余下一抹暗淡的灰紫色。翊王府高大的朱漆府门紧闭,
门前两尊石狮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威严沉默。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打破了这份沉静。
一辆装饰普通的青布马车在府门前猛地刹住,车帘掀开,苏晚晚跳了下来。她发髻微乱,
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,鹅***的裙衫下摆沾着明显的泥点子,
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件,神色焦急万分。“开门!快开门!
”她冲到紧闭的府门前,声音带着哭腔,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,“王爷!翊王爷!救命啊!
快开门!”王府侧门上的小窗“吱呀”一声被拉开,门房探出半张睡眼惺忪的脸,
看清来人后,立刻换上了恭敬又带着点惊疑的表情:“苏…苏**?您这是…”“快!
快禀报王爷!”苏晚晚语速极快,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,
“就说我爹…我爹苏侍郎他…他得了急症!昏迷不醒!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,
只道是…是邪风入脑!我…我寻访到一幅前朝神医孙邈留下的《九针还阳秘图》,
听说王爷府上藏书阁有孤本医经可做印证!求王爷开恩!借书救命啊!”她说着,眼圈一红,
大颗的泪珠儿就滚了下来,抱着怀里的布卷,身体微微发抖,看起来无助又可怜。
门房一听是侍郎大人重病,又见苏晚晚哭得梨花带雨,哪里还敢怠慢:“苏**稍等!
小的这就去禀报王爷!”小窗“啪”地关上,接着便是门内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远去。
苏晚晚依旧保持着那副泫然欲泣的焦急模样,抱着布卷站在紧闭的府门外,肩膀微微耸动。
然而,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杏眼里,哪还有半分悲伤?
分明闪烁着计谋得逞的、亮晶晶的小得意和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。
她悄悄掂了掂怀里那个分量不轻的布卷——里面裹着的,
不过是她临时从自家库房翻出来的一卷旧画轴,外加两块压分量的青砖头罢了。没过多久,
沉重的侧门“吱嘎”一声,缓缓打开了。出来的不是门房,
而是一身玄色劲装、面容冷肃的影七。“苏**,”影七抱拳行礼,声音平板无波,
“王爷有请。请随属下来。”他侧身让开道路,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晚晚和她怀里的布卷,
带着审视。“多谢王爷!多谢!”苏晚晚连忙道谢,抱着她的“救命秘图”,低着头,
快步跟上了影七。跨过门槛的刹那,她飞快地抬起袖子,沾了沾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痕,
嘴角勾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狡黠弧度。成了!影七在前引路,步履沉稳,目不斜视。
苏晚晚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,一颗心在胸腔里“咚咚咚”擂鼓般狂跳,手心都沁出了汗。
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要到处乱瞟,
只用余光贪婪地扫视着这座传闻中戒备森严、冰冷压抑的王府。暮色四合,
王府内灯火次第亮起。亭台楼阁在昏黄的灯光下显露出沉默的轮廓,青石板路光洁冰冷,
回廊曲折幽深,偶有巡夜的侍卫经过,步伐整齐划一,甲胄摩擦发出冰冷的“嚓嚓”声,
气氛肃杀得让人喘不过气。果然跟传闻一样,像个巨大的冰窖!苏晚晚暗自腹诽,
抱着“秘图”的手臂又紧了紧。她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方、背影挺拔如枪的影七,
这家伙也跟他的主子一样,浑身冒着生人勿近的寒气。七弯八绕,终于,
那座位于王府深处、独立于其他建筑之外、通体由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书房,出现在视线中。
门前没有任何花木装饰,只有两盏硕大的气死风灯散发着冷白的光,
将守卫在门口、如同铁铸般的四名带刀侍卫的身影拉得老长。书房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着,
如同一块巨大的墓碑。影七在石阶前停下,转身对苏晚晚道:“苏**请稍候,容属下通禀。
”他上前,轻轻叩门。“进。”门内传来一道清冷平缓的声音,正是萧景琰。影七推门而入,
片刻后出来,侧身让开:“苏**,王爷请您进去。”苏晚晚深吸一口气,
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,抱着她的“救命稻草”,迈步走进了这座传说中的“禁地”。
一股清冽的松墨冷香混合着书卷特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。书房内空间极大,
却空旷得近乎冷寂。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萧景琰端坐着,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,
衬得他脸色在烛光下愈发显得冷白如玉。他手中拿着一卷书,并未抬头,
仿佛进来的不是一位声称父亲病危、抱着秘图求救的焦急少女,而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。
“王爷…”苏晚晚的声音适时地带上了哭腔和颤抖,抱着布卷上前几步,“求王爷救命!
我爹他…”“苏**,”萧景琰终于抬起了眼。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,
瞬间穿透了苏晚晚努力营造的悲切氛围,精准地钉在她身上。那眼神锐利、冰冷,
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,让苏晚晚后面编排好的台词瞬间卡在了喉咙里,
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寒意。“令尊苏侍郎,”萧景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
平直地陈述着一个事实,“半个时辰前,刚从宫中的文华殿议事出来,
与几位同僚在‘醉仙楼’用了晚膳,席间谈笑风生,饮了三杯梨花白。此刻,应已安然回府。
”轰——!苏晚晚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谎言被当面戳穿,
还是以这种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方式!她脸上的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,
抱着布卷的手臂僵硬无比,连假装抽泣都忘了。完了!彻底露馅了!
这冰疙瘩的情报网怎么这么可怕?!巨大的窘迫和计划失败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。
她下意识地想后退,想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。然而,就在她慌乱后退的瞬间,
脚后跟不知绊到了什么——也许是书案旁矮几的腿,也许是地上铺设的厚毡毯的褶皱。“啊!
”她短促地惊叫一声,身体彻底失去平衡,狼狈地朝后摔去!怀中被她死死抱着的布卷,
在摔倒的巨大惯性下,脱手飞出!裹在外面的青布在空中散开,
露出了里面那卷陈旧的普通画轴,以及……两块灰扑扑、棱角分明的青砖头!
画轴和砖头“哐当”、“啪嗒”几声,乱七八糟地砸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上,滚了几滚,
停在书案不远处。死寂。令人窒息的死寂。苏晚晚摔坐在地上,臀部和手肘传来钝痛,
但她完全顾不上了。她瞪着地上那两块刺眼的青砖头,又猛地抬头看向书案后那个男人。
萧景琰的目光,缓缓地从地上那两块昭示着“秘图”真面目的青砖上移开,
重新落回苏晚晚那张惨白、写满“完蛋了”三个大字的脸上。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
万年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,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飞快掠过——是惊愕?
是荒谬?还是……一丝被这拙劣又大胆的伎俩勾起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?
他薄唇微启,清冷的嗓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,
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、奇异的停顿:“苏**所谓的《九针还阳秘图》……便是此物?
”苏晚晚的脸,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。她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把自己吞进去!
***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浆糊,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。
地上那两块灰扑扑的青砖头,像两个巨大的嘲讽符号,无声地钉在苏晚晚的羞耻柱上。
“我…我…”苏晚晚张了张嘴,喉咙干得发紧,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浆糊。解释?怎么解释?
说自己是好奇王爷书房藏了什么才出此下策?那岂不是坐实了窥探亲王隐私的罪名?
还是说自己突发奇想给王爷送砖头?听起来更像个疯子!她挣扎着想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,
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,试了两次都没成功,反而更显狼狈。脸颊滚烫,连耳根都烧了起来,
根本不敢去看书案后那个男人的表情。就在这时,
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。是影七!他不知何时进来的,
动作快得惊人。影七面无表情,甚至没有低头看苏晚晚一眼,只是伸出有力的手臂,
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肘,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,轻易地将她从地上扶起。
“苏**当心。”影七的声音平板无波,扶稳她后,立刻松手退开两步,
仿佛刚才只是扶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。随即,他俯身,
动作利落地将散落在地的旧画轴和那两块“罪证”青砖头捡起,重新用散开的青布裹好。
那布包裹着砖头,沉甸甸的,被影七随意地拎在手里,像拎着一袋无关紧要的杂物。
“属下告退。”影七对着书案方向躬身,拎着那包“秘图”,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,
顺手带上了书房厚重的门。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门关上了。
书房里只剩下苏晚晚和萧景琰两人。最后一丝侥幸和逃避的希望也被彻底掐灭。
苏晚晚僵立在原地,手脚冰凉,感觉最后一点勇气也随着影七的离开而抽空了。她低着头,
死死盯着自己裙摆上沾着的泥点,恨不得化身尘埃消失不见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
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终于,书案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。接着,
是萧景琰那清冽依旧、听不出喜怒的声音:“苏**深夜造访,谎称父病,
挟…砖石以闯本王书房,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,“所图为何?
”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揪。完了,秋后算账来了!她硬着头皮,声音细若蚊蚋,
就是好奇…好奇王爷您的书房里…到底藏着什么宝贝…守卫得那么严实…”她越说声音越小,
到最后几乎成了气音。“好奇?”萧景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,尾音微微上扬,
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探究的意味。苏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
等待着他接下来的***之怒或是冰冷的嘲讽。
她甚至开始想象自己被王府侍卫叉出去丢在大街上的场景。然而,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。
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。苏晚晚忍不住,偷偷抬起一点点眼皮,飞快地朝书案方向瞄去。
只见萧景琰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书卷。他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,玄衣如墨,
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,一半明亮,一半隐在深邃的阴影里。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,
正静静地望着她。那目光,不再是最初洞穿谎言时的锐利冰冷,反而变得有些…复杂难辨。
像是平静深潭下涌动的暗流,带着审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困惑?
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极其重要的问题,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,
小说《恋爱***爷的禁欲日常》 恋爱***爷的禁欲日常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。
更新时间:2025-08-08 11:22:1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