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在摩天大楼的钢化玻璃幕墙上肆意横流,扭曲了城市璀璨的灯火,将窗内沈聿白的身影切割成模糊而孤寂的轮廓。他站在沈氏集团总部顶楼的落地窗前,指间夹着的香烟早已燃尽,只余下一截惨白的灰烬,固执地附着在滤嘴上。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残留的淡香,那是父亲沈宏远不久前留下的,混合着一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五年了。
时间像这窗外的雨,冲刷着记忆的痕迹,却始终无法洗去刻在心底那个名字带来的尖锐痛楚——江临。
办公桌上,一份摊开的财经报纸头版标题触目惊心:《科技新贵江临携百亿资本强势回归,剑指何方?》配图是江临在机场被记者簇拥的照片。照片上的男人,早已褪尽了五年前的青涩与依赖。裁剪精良的深色西装勾勒出挺拔冷硬的身形,眉眼锋利如刀,下颌线紧绷,薄唇抿成一条缺乏温度的直线。那双曾经盛满阳光和炽热爱意的眼睛,如今只剩下深潭般的冷冽和一种…让沈聿白心脏骤然紧缩的、毫不掩饰的敌意。
江临回来了。以一种他未曾预料、也无力阻挡的姿态,挟裹着滔天的声势和冰冷的锋芒,回来了。
“沈总,”特助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,打破了办公室死寂的沉默,“‘星临科技’刚刚向证交所递交了正式公告。他们…将对‘辉耀生物’发起全面要约收购。”
“辉耀生物”。沈聿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,像坠入无底冰窟。那是沈氏集团旗下最核心、最具前景的生物制药子公司,是沈氏未来转型的希望,也是…当年他和江临共同畅想过、要一起打拼的领域雏形。如今,它成了江临归国后第一个、也是最致命的靶子。
报复。***裸的、精准到残忍的报复。
沈聿白闭上眼,仿佛还能听见五年前江临在机场安检口外,被保镖强行拦下时,那撕心裂肺、带着哭腔的质问:“沈聿白!为什么?你说过会等我的!你说过我们会有未来的!” 那双通红的、盛满震惊、痛苦和绝望的眼睛,成了他这五年挥之不去的梦魇。而他,只能隔着冰冷的玻璃,看着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爱人,在父亲的“护送”下,头也不回地走向登机口,背影决绝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狠狠***他自己的心脏。
他签下了那份“分手协议”,配合父亲演完了那场“另娶豪门”的戏码,甚至任由那张刺眼的结婚请柬照片流传出去。他以为这是保护,用自己粉身碎骨换江临一个远走高飞、前程似锦。却原来,在江临眼中,他只是一个为了家族利益、无情将他当作***交换出去的背叛者。
“通知所有董事,”沈聿白的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种透支般的疲惫,“半小时后,顶层大会议室,紧急会议。”
“是。”陈默担忧地看了他一眼,迅速退了出去。
窗外的雨更大了,噼啪敲打着玻璃,如同密集的鼓点,敲在沈聿白紧绷的神经上。他缓缓抬起左手,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滑落,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。在那苍白的皮肤上,一道深褐色的、扭曲狰狞的圆形疤痕,像一条丑陋的毒虫,紧紧吸附着。那是五年前,当他在父亲的威逼下,最终颤抖着签下那份放弃江临的“协议”后,暴怒的沈宏远用烧红的烟头狠狠摁上去的“印记”。
“废物!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!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!记住这个教训,沈聿白,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,包括决定你该爱谁、该放弃谁的权利!” 父亲刻毒的话语和皮肉烧焦的剧痛交织在一起,成了他午夜梦回最深的恐惧。那一刻,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竟是:幸好,这烟头不是烫在江临身上。
手腕上的疤痕在冰冷的空气里隐隐作痛。沈聿白下意识地用右手拇指用力按住那道疤,仿佛要将它重新按回皮肉深处,按进无人知晓的黑暗里。他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眼时,眼底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,所有汹涌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,如同火山爆发前死寂的熔岩。他整理好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,确保那道耻辱的伤痕被完美遮盖,然后转身,走向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风暴中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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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氏集团顶层大会议室,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。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,坐满了神色各异的董事。有人交头接耳,面带忧虑;有人眉头紧锁,眼神不善地看向主位;还有人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。空气里弥漫着雪茄、高级香水和一种名为“恐慌”的微妙气息。
当会议室厚重的***门被推开,沈聿白的身影出现时,所有的低语瞬间消失。他步履沉稳,面容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、属于上位者的从容。只是那过分挺直的脊背和眼底深处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,泄露了冰山下的汹涌暗流。他径直走向主位,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,微微颔首:“各位董事,久等了。”
他刚落座,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。这一次,涌进来的不是助理,而是扛着长枪短炮的财经记者,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,如同白昼,将会议室照得纤毫毕现。董事们一阵骚动,不满和惊愕的低呼响起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谁允许记者进来的?”
“沈总,这……”
沈聿白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攥紧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抬眼,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。
在记者们簇拥的中心,在无数镜头贪婪的聚焦下,一个身影逆着光,缓步走了进来。
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。
五年时光的刀锋,将那个记忆中温软依赖的青年,雕琢成了眼前这个截然不同的存在。江临。
他穿着一身昂贵的、几乎融入他本身冷冽气质的铁灰色高定西装,身姿挺拔如松,步履间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从容与压迫感。那张曾经让沈聿白沉迷的俊美面容,如今线条更加硬朗深刻,如同精心打磨过的玉石,冰冷而完美。他薄唇微抿,眼神锐利如鹰隼,扫过会议室时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…冰冷的嘲弄。
他的目光,最终精准地、牢牢地钉在了主位上的沈聿白身上。
那目光太复杂,太沉重。有毫不掩饰的恨意,如同淬了冰的火焰;有得胜者居高临下的俯视;还有一种沈聿白无法解读的、深不见底的幽暗。这目光像实质的针,狠狠刺穿了沈聿白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。
江临无视了所有董事的惊愕和记者的追问,径直走到会议桌的另一端,与沈聿白遥遥相对。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肃、气场强大的助理和律师。
“沈总,”江临开口了,声音低沉悦耳,却像浸透了西伯利亚的寒风,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,“别来无恙?”
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相机快门的咔嚓声疯狂作响,记录着这历史性(或者说灾难性)的一刻。
沈聿白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,面上依旧波澜不惊。他迎视着江临的目光,声音平稳:“江总远道而来,沈氏蓬荜生辉。不知今日大驾光临,有何指教?” 他刻意用了疏离而官方的称谓。
江临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拙劣的笑话。他没有回答沈聿白的问题,而是微微偏了下头。他身旁那位精英范十足的律师立刻上前一步,将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,以一种近乎羞辱的姿态,“啪”地一声,不轻不重地甩在了沈聿白面前的会议桌中央。
文件封面上,几个加粗的黑体大字刺得人眼睛生疼——《关于星临科技全面要约收购辉耀生物股份有限公司的意向书》。
巨大的投影屏幕上,实时显示了这份文件的标题。
“嗡——”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!董事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。
“恶意收购!这是***裸的恶意收购!”
“江临!你欺人太甚!”
“沈总!这绝对不能答应!辉耀是我们的命脉!”
记者们的闪光灯更是疯狂闪烁,记录着董事们的失态和沈聿白瞬间苍白又强自镇定的脸。
在一片混乱和声讨中,江临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沈聿白,仿佛在欣赏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精彩戏剧。他的目光冰冷而专注,带着一种残忍的期待,似乎在等待着沈聿白失态,等待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崩溃。
沈聿白放在桌下的左手,因为用力紧握而剧烈地颤抖起来。那被昂贵西装布料遮盖的手腕内侧,那道深褐色的烟疤仿佛被无形的火焰再次灼烧,传来一阵尖锐的、钻心的剧痛。这痛楚提醒着他五年前那个雨夜,提醒着他所承受的一切,也提醒着他此刻必须扮演的角色。
他缓缓抬起右手,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。奇迹般地,喧闹的会议室竟渐渐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
沈聿白没有看那些文件,他的目光越过纷扰的人群,再次落在江临脸上。那眼神很深,带着一种江临看不懂的疲惫和…一种近乎悲悯的复杂情绪。
“江总,”沈聿白的声音依旧平稳,甚至听不出多少情绪起伏,只有离他最近的人才能察觉那声音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沙哑,“收购辉耀,这就是你回国的…第一份‘礼物’?”
江临唇角的冷笑加深了,带着一种近乎快意的残酷。他微微倾身,双手撑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,身体前倾,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穿透了会议室的寂静,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棱的子弹,精准地射向沈聿白的耳膜:
“沈总,当年拿我换的***,”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,死死钉住沈聿白骤然收缩的瞳孔,“用得可还顺手?”
轰——!
这句话像一颗炸弹,在沈聿白脑中轰然炸开!五年前被迫分离的痛苦、被误解的委屈、独自承受的秘密和屈辱、还有此刻被当众撕开伤疤的难堪……所有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,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!
他眼前猛地一黑,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、熟悉的绞痛。放在桌下的左手,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克制,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,手腕上的旧疤在袖口下疯狂地抽搐着,那被烟头灼烫的痛楚仿佛穿越时空,与此刻心脏被撕裂的剧痛重合在一起。
他几乎要支撑不住。
会议室里一片死寂,针落可闻。所有董事都屏住了呼吸,震惊地看着这一幕。记者们的镜头贪婪地对准了沈聿白瞬间失去血色的脸。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年轻的沈氏掌舵人会失控、会崩溃、会愤怒反驳时,沈聿白却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。
他垂下眼睑,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。再抬眼时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竟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,如同暴风雨肆虐后荒芜的海面。
他没有看江临,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冰冷的收购意向书上。他伸出右手,动作有些僵硬,却异常稳定地拿起了旁边一支沉甸甸的黑色钢笔。
笔尖触碰到光洁的纸面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,在记者镜头疯狂的捕捉下,在江临那冰冷、审视、带着胜利者姿态的目光中,沈聿白沉默着,一笔一划,极其缓慢又无比沉重地,在收购意向书的最后一页,签署了他代表沈氏集团的名字。
笔尖划过纸张,如同刀锋划过心脏。
签完字,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轻轻将笔放下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。
“沈聿白!”一位元老级董事猛地站起来,痛心疾首,“你…你糊涂啊!”
沈聿白没有理会,他慢慢抬起头,再次看向江临。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也失去了血色,只有那双眼睛,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,里面翻滚着江临无法理解、也无法触及的暗流。疲惫、痛苦、释然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…解脱?
江临看着沈聿白签下名字,看着他苍白脆弱却依旧挺直的脊背,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,预想中大仇得报的***并没有如潮水般涌来,反而被一种突如其来的、尖锐的不适感刺中。那不适感像一根细小的刺,扎在他冰冷坚硬的心防上,带来一阵莫名的烦躁。沈聿白不该是这样的反应!他应该愤怒,应该失态,应该像五年前的自己一样痛苦崩溃!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沉默地、近乎平静地…接受?
这不对劲!
沈聿白没有再看任何人,他缓缓站起身,动作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浮。他对满室的混乱和江临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,声音低哑地留下一句:“后续事宜,由陈特助全权处理。” 然后,转身,一步一步,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,走向会议室的大门。背影挺直,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和苍凉,仿佛刚刚签署的不是一份商业文件,而是自己灵魂的判决书。
记者们想追上去,却被陈默和保安拦下。会议室里只剩下董事们的怒斥、叹息和记者们兴奋的议论声。
江临站在原地,看着沈聿白消失在门口的背影,第一次,他那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。他微微蹙起眉头,沈聿白最后看向他的那个眼神,以及签下名字时桌下那只无法控制颤抖的手(他注意到了那个细微的动作)…像幽灵般缠绕上来。
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,压下心头那丝不合时宜的异样。胜利了,不是吗?他成功夺走了沈聿白最在意的东西,狠狠报复了这个背叛者。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。
可为什么…心里却像堵着一块冰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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顶楼的喧嚣被厚重的门隔绝。沈聿白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,而是脚步踉跄地推开了隔壁一间专供他休息的、无人打扰的私人休息室的门。
门在身后关上,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和声音。一直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泄去,他再也支撑不住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门板滑落,最终跌坐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上。
“呃……”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痛苦的闷哼终于从紧咬的牙关中逸出。胃部的绞痛如同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疯狂撕扯、翻搅,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后背,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他左手死死地按住痉挛抽搐的胃部,右手则颤抖着、近乎粗暴地用力扯开了左手的袖口。
纽扣崩落,掉在地毯上,发出轻微的闷响。
手腕上,那道深褐色的、扭曲狰狞的圆形烟疤,在休息室昏暗的光线下,显得格外刺眼、丑陋。此刻,它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和身体的剧痛,一下下地、清晰地搏动着,灼烧般的痛感顺着神经直冲大脑,与胃部的绞痛交织在一起,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五年前那个充斥着烟味、怒吼和皮肉焦糊味的书房,父亲沈宏远狰狞扭曲的脸,烟头摁在皮肤上瞬间的剧痛和滋滋声……所有被他强行封存的恐怖记忆,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,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。
他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,像一只受了重伤、独自***伤口的困兽。身体因痛苦而微微颤抖,额发被冷汗濡湿,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角。他大口喘着气,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楚和窒息感。
不知过了多久,胃部的绞痛稍稍缓解,手腕上那灼烧般的幻觉痛感也如潮水般退去,只剩下隐隐的、熟悉的钝痛。沈聿白脱力般仰起头,后脑勺抵着冰冷的门板,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休息室里一片死寂,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。
许久,他才攒起一丝力气,挣扎着扶着门板,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脚步虚浮地走向靠墙的一个小型保险柜。他输入密码,沉重的柜门无声滑开。
里面没有文件,没有珠宝,只有一个小小的、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紫檀木盒。木盒表面光滑温润,显然经常被人摩挲。
沈聿白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,极其珍重地将那个木盒取了出来。他没有打开它,只是用冰凉的指尖,一遍又一遍地、无比轻柔地抚摸着盒盖上那细腻的木纹。仿佛那是某种支撑他活下去的、唯一温暖的源泉。
他抱着木盒,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旁,疲惫地坐了进去。窗外,雨势依旧滂沱,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海。
他低头,看着怀中安静的木盒,眼神晦暗不明。雨水冲刷着玻璃,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,如同命运的叩问,一声声,敲打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。
那个盒子里,到底锁着什么?是他五年来唯一不敢触碰的柔软?还是另一把能开启更残酷真相的钥匙?
雨夜无边,沈聿白抱着那个小小的木盒,像抱着自己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,在冰冷的孤独里,等待着未知的风暴,也等待着…那个刚刚给了他致命一击的人,下一步的动作。江临那冰冷审视的目光,如同跗骨之蛆,依旧缠绕着他,带来一种比胃痛更深刻的寒意。
小说《为护君另娶,君归收购释情》 试读结束。
更新时间:2025-06-27 14:56:09